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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没于万人声响

鸽子

        

现背

狗血三角恋


        我第一次见到张泽禹是在烂尾楼。水泥一栋,砾石里枯草野蛮生长。我那时烫了新发型,头发硬邦邦四下乱卷,还有五六百消遣来的药水味儿。

  他顺眉顺眼,坐在楼边。

  我想,他是要跳楼吗,我要过去接住他吗。

  

  后来我问张极,你有没有见过黑色的鸽子

  他说你瞧错了,是乌鸦

  我摇摇头,就是鸽子,还会唱歌

  他说,那是百灵鸟

  我觉得他不懂我,我真的见到了黑色的鸽子,在烂尾楼上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词。


  张极钻到我被窝中,嘟囔着跟腱炎又犯了,他像只巨型比熊,脑袋圆乎乎地陷在枕头里叫我名字,左航,左航,我脚好痛。

  我起身不用打开床头灯就能摸到他脚骨,朝上轻轻按压到适合地方,掌根揉搓打旋。他鼻子嘴巴都被柔软棉花包裹住,闷声闷气说好累啊,往上一点,嗯,重一点,左航,我好累啊。

  “想家了?”我问

  他没回答,翻起身攥着我衣角

  “长大了,长大就不能太想家了——左航,我们能一起出道的对不对,谁都不会把谁落下,对不对”

  他是vocal,遇到命运一劫变声期,又犯上跟腱炎,我没有什么办法安慰他,只能麻木地回应对,对,对。

  “可是我听说公司又招了个新小孩,也是唱歌的…左航,你说要是……”

  “闭嘴,睡你的觉”

  

  不久后再见到张泽禹,竟成了将参与这场厮杀的训练生,他比张极矮些许,依旧顺眉顺眼,唱高音轻松得像喝水吃饭呼吸。

  张极遇谁都笑得甜,笑着对我说张泽禹唱歌真好听,只有我晓得他每一句真心诚意夸赞下都在无意菲薄自己。张泽禹唱歌真好听,苏新皓跳舞太帅,朱志鑫生得眉眼出众,他不吝啬每一份赞美,独独忘了自己。

  

  我问张泽禹,你见过黑色的鸽子吗。

  他说话不比张极字正腔圆,但也笑得人畜无害

  “你问我这个问题,应该是自己瞧见了黑色鸽子吧”

  “对,黑色,在烂尾楼上,会唱歌”

  “唱什么?”

  

  我摇摇头,说记不得了,好像是首英文歌。

  他放下手里的矿泉水瓶,他唱歌时漂亮的眉毛会微微皱起,他讲英文好听得像协奏曲

  “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watch me burn”

  “Well that's all right because I love the way it hurts”

  

  我的秘密被秘密的对象发现了,我的黑色鸽子。

  我问他,鸽子从哪里迁来。

  他说,北方。

  北京?

  再北一点

  我了然般点点头,原来鸽子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再往北就是俄罗斯,贝加尔湖,西伯利亚。

  “那里会下雪吗”

  张泽禹眉眼秀气,一点儿不像北大荒粗犷模样

  “会,年年都能瞧见雪,大雪,压人膝盖那种”

  

  我晚上数着星星问张极,江苏会下雪吗

  他把头压我手臂上说,偶尔下

  我嫌弃他长得太快,突然就从个小弟弟蹿到比我高半头了,腿又长,又偏爱与我钻着睡,好几次好几次我都要被挤下单人床去。

  “别担心,掉不下去,我会把你捞上来的”

  他允诺着,长长手臂环过我仿佛上了个锁

  “干什么啊张极,很热的好不好——”我推开他手,他又搭上来,一来二去我也懒得管,旁边这颗毛茸茸的圆圆头其实蛮可爱,我想。

  

  工作人员说张泽禹总是会消失,下楼买个帽子,买着买着就要好久后才回来,回来时手上也没帽子。他们不想让小孩听见外界的流言蜚语无端谩骂,可是用千人千色不统一的审美标准来诋毁张泽禹的话,早传到我们耳朵里,张泽禹晓得,世上糊涂总难得。


  张极说,我们好像地里小苗,被拔着长大。

  他以前最想长大了,无论是限制他打游戏的健康系统还是被禁止触碰的烟酒开不了的豪车,他总说,长大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还可以谈个恋爱。

  他说这句话时我在替他揉脚踝,一下拍在他小腿肚上:“张极,你是偶像,偶像是不能谈恋爱的”

  “楼内恋也不可以吗”

  “什么是楼内恋?”

  他继续把头埋被子里:“不可以就不可以吧,反正现在这样,和谈恋爱也没差多少。”

  我觉得他有病,净说些人听不懂的鬼话。

  

  直到工作人员问我能不能搬去和张泽禹住,我才愣了神——论资历论年龄,都不该轮到我。我囫囵答应下来,却也想问句为什么

  “是小宝说的呀,他说这几天里,你最愿意同他亲近,跟他说话。左航,他家离重庆一千七百多公里,为了出道来这一趟,你就当作多个兄弟,好好陪陪他”

  

  明明没多亲近。

  江苏到重庆也有一千四百公里,我想起见到张极的第一眼,我想起张极多年前还愿抱着我说想家想家的日日夜夜,我想我的小朋友长大得真的好快,我们都救不活被杀死的时间和童年。

  

  张极坐在床上晃荡着脚,我去床头柜翻出双袜子蹲下想给他穿上时,他却踢开我的手

  “左航,你要搬出去就别回来了”

  “是工作人员把我调开的”

  “那你不会拒绝吗”他抬头,他的眼眸太生动“他们还能绑着你去吗,左航,你不会拒绝吗”

  

  我可以拒绝的,只要我说声不愿意,他们就会去找大哥赵冠羽,或者较明事理些的苏新皓,再或者温温顺顺的邓佳鑫,我可以拒绝的。

  

  我只是想知道鸽子每天在唱什么。

  张泽禹喜欢唱歌,他声音太干净,是嘉陵江冻不起的冰,泛滥不开的凌汛。我想他会不会有命中一劫变声期,我祈望这个世界公平又希望我们是一切苦难下的侥幸。


  张泽禹体格小,乖乖缩在自己被子中就能睡下。我搜刮着肠子角落里每个笑话同他讲,总烦到隔壁余宇涵来踢门说再不睡就把你们丢出去。

  张泽禹瑟瑟地说要不我们声音小点吧

  “小什么小,说小就小岂不是很没面子哦”

  我清清嗓子,贴在墙边大声念着新写的歌词,也算个抑扬顿挫掷地有声。余宇涵咬牙切齿的怒吼从隔壁传来,扬言明天一定要整死我。余宇涵越生气张泽禹笑得越开心,他越开心我声音越大,这个头尾相接的恶性循环我们逃不出去,好在都紧跟着彼此。

  我普通话不大标准,带点四川不正宗的辣味儿。张泽禹是个小马屁精,总说左航可以啦左航很棒啦,左航唱rap真是帅气啦。

  

  我喜欢各地的方言,魂扎在故乡的感觉。我喜欢张泽禹说他满口冰碴子的东北话,这样的他才是最快乐的他,像在一千里以外那样自由,鸽子本就该是自由的。


  他问我,左航,来这里就能当大明星吗

  我想告诉他这是一场没有腥风血雨的大逃杀,我想告诉他有人能爬到山顶也有人会被洪流裹挟着冲下山崖,你会遇到无数个谎,你要学会做乖巧小哑巴。

  但我只是爬起来从口袋里翻颗糖摆他床头。

  “张泽禹,你可以唱出十八楼,唱出重庆,唱到全世界的。只要这是你的梦想,就一定一定会实现”

  “左航…”

  我猜他被左哥的铁汉柔情感动到了

  “可是,吃糖,会长蛀牙”他一字一句慢慢说。

  

  张极喜欢吃奶糖,我兜里就常揣着些。他偷偷含奶糖时腮帮子鼓鼓的,笑得也要更甜。只是最近他不知吃哪门子的火药生哪门子气,不愿同我拉手也不愿同我讲话。

  

  厮杀的警报拉响得很快,我们渴望每一个公司摄像机外的舞台,星星需要夜幕才能发亮。

  张泽禹每个高音都只是轻松得上一步台阶,而张极需要爬十八层高楼。他的歌词单都被攥出血管细密蔓延褶皱,笼住梦想的蛛网。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谁悄悄偷走了张极的自信心,我们总在夜里被偷走很多东西,等发现时已经被偷个精光,胶卷都不剩半张。

  

  张泽禹问我,他说左航,你想跟我上舞台吗。

  “哎呀,既然宝哥都开口了,那我就勉勉强强勉为其难和你一组吧”

  

  “晚安左航”

  “晚安张泽禹”

  “晚安右航上航下航”

  “晚安张泽风张泽雷张泽电”

  

  他把半张脸缩到被子里笑,我喜欢张泽禹笑,他眼角稍稍有些下垂,笑起来才会弯弯向上翘,像只漂亮金鱼扬了尾巴俶尔晃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梦里惊醒的,是怎么看见张极站在门口背靠着一揽扎眼灯光的。

  他又没穿袜子

  他又长高好多

  他眸子湿润润如以往每每夜里那样鲜活生动

  他把头一下扎在我颈窝里,长长手臂环过我瘦削身躯,说话瓮声瓮气

  “左航,我脚踝疼,好疼,好疼啊左航”

  我想去宿舍把张峻豪揪出来来场真男人的较量,我明明有千嘱万嘱他小极有跟腱炎小极晚上会疼下雨会疼,小极会想家想江苏金坛,小极……

  

  张峻豪睡得鼾声如雷,被我一下子拍醒时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左右环顾着喊“鬼啊鬼啊见鬼了——”

  “见你妈的鬼”我趁他还没清醒,又拍了下他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要照顾张极,嗯?说话啊”

  “喂喂喂,别冤枉人呀”张峻豪摘了眼罩愤愤不平

  “他在我面前一声痛也不喊的,有次他贴药我都主动蹲下说帮你揉揉了,他不给人碰脚,你说,你说说,我还得怎么照顾啊,我照顾穆祉丞都没这么憋屈吧”

  我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张极却捂住他以rapper语速吐字叭叭叭的嘴:“睡你的大头觉吧”

  

  我掌根揉搓着他细细一根筋,揉出了高过体温的华氏度,我说要不左老板给你买个耳塞吧,这样怎么睡觉啊,张峻豪打鼾跟楼塌了似的。

  “要你管哦”张极脚蹬了蹬我手臂

  “不管不管,哪儿敢管呢,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刚刚站宿舍门口……”

  “你闭嘴!”他鼓起比熊圆圆眼睛“你夏特啊噗!”

  “好好好,shut up夏特啊噗,腿别乱动,扭过来点,嗯…还疼吗,小豆极…”

  

  我等到张极睡着才回了房。

  我轻手轻脚,自以为是没吵到张泽禹的。

  我在他床头放了一颗奶糖,星星隐了光的晚上。

  

  张泽禹骗了我,他并没有选我当合作伙伴。我想问为什么却问不出口,三两句话噎在嗓子里吞不是吐不是,给我噎出了红肿咽炎。

  厮杀一旦正式拉开序幕,没有人能从这场舞台剧里隐身逃脱,我们费力在镜头前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做提线木偶做跳梁小丑。强的人一旦抱团,弱者挤不上生存空间,我想物种起源,我想马太效应,无论自然世界还是人的集合体,大约都过分适用。

  

  张泽禹成了赢家,赢得轻松漂亮,大胜仗。

  我说祝贺呀,大明星。

  

  工作人员是晚上冲进练习室的,问我们有没有见到张泽禹,他下午出去就没回来过。问我们知不知道他会去哪儿,会不会一张车票从重庆回北方。

  

  我想,这是秘密。

  我披上外衣出去时,张极光着脚站在宿舍走廊

  “你能不能…不要出去”

  我从鞋柜里找出拖鞋放到他脚前

  “记得穿袜子”

  

  我去了烂尾楼,落日掉进山的汪洋溅了烂尾楼一身污血,它在荒芜一片中等待复活,我在水泥树林里寻找一只黑色的鸽子。

  鸽子坐在七层楼还往上,瞧见他时我悬了两条重庆公路的心才堪堪放下来。我一层一层往上爬,每向上一层离他的歌声就近一分,一分一分地攒下来,我想我是个有恒心有毅力的人,总能攒到他的欢心。

  

  “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hear me cry”

  “Well that's all right because I love the way you lie——i love the way you lie”

  

  我站在离他约二三十步地方,我怕吓到他,我不敢靠太近。他的声音在环形烂尾楼里绕一圈又转回原地,唯我耳朵阻拦下半分偷偷录着听。

  楼上风很大,苏轼说的高处不胜寒,过分确切。风四面八方穿堂而来到楼中心碰面,卷起枯草拉起朽木二胡,声音嘶嘶呕哑嘲哳,它自由快活,它无需经历血流满嘉陵江的大逃杀。

  

  一张纸折黑色鸽子,从我眼前轰然消失。

  “张泽禹——!”我脑中拉起警报一片空白,我如何也不能想象鸽子在我眼前跌落悬崖一万丈。

  趴到围栏边时,夕阳彻彻底底溅我一身血色。

  “你他妈神经病啊张泽禹!你,你就不怕摔死,我刚刚差点跟你一起跳下去你知不知道!”

  张泽禹站在楼下兀然突出一片空旷楼台上,抬眼朝我扯了个像哭的怪笑

  “左航,我就知道是你”

  

  “神经病”

  我翻过围墙跳到与他同海拔楼台上。

  “回公司,张泽禹,你等着吧,要被飞总骂死的”

  我不由分说拽过他手。

  

  工作人员问我,张泽禹去哪里了。

  我说,他想家,去冰雪城自己看了会儿表演。你们别对他说重话,他嘴上不说,心里难过着呢。

  

  张极一直锁着门,朱志鑫问我怎么了,小极晚饭都没出来吃。张峻豪也疯狂点头,说今晚要是张极不给他开门,他只能去小穆床上挤着睡了。

  “那不正合你意吗”苏新皓瞥他一眼,往朱志鑫碗里塞一个剥好壳的虾。

  

  晚上张泽禹嘴里含着奶糖,问我,左航,我今天是赢了吗。

  “是啊,赢了,我的大主唱”

  我给他热了杯牛奶,他说那栋烂尾楼是来长江国际前他私自寻到的秘密基地,让我保守这个秘密。他捧着热乎乎的牛奶同我说了好多好多,我想小极没吃晚饭,给他冲了包燕麦片

  张泽禹问我今晚要去哪儿

  “loser抱团取暖嘛”我答道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左航,我好像没赢,好像输了,输的特别惨”

  

  我在写词,想送给自己十五六岁喜欢的人。

  苏新皓问我,你喜欢谁啊

  “喜欢…嗯…挺喜欢朱志鑫的,长得太帅,也喜欢你,全能ace,喜欢邓佳鑫,眼睛很大很漂亮,喜欢余宇涵——算了不喜欢他,他能给我一拳揍趴下——喜欢顺顺,我们特有默契,小穆也可爱,也喜欢……”

  “打住!打住啊左航”

  苏新皓是个活的真诚又通透的人,他懂哪些东西稀里糊涂需要遮掩,那些东西明明白白需要说清。

  “那张泽禹呢,喜欢吗”

  “苏新皓你是不是脑子有泡”

  “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他指着我“左航,你真的是一个,很不擅长藏东西的人”

  

  他又问我,小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小极怎么了?”

  “左航,你真的是头猪,猪都没你笨的”

  

  人人笑苏轼,人人在庐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旁观者一再没与我说明。

  

  我问张泽禹,能帮我写段beat吗

  他说左哥,我哪儿会谱曲啊,你太瞧得起我了

  “但我这儿有段Demo,是从前声乐老师谱了送我的,你要不商用,拿去就行”

  “不商用,就想写了送个人”

  “啥人呀”

  “嗯…左刚的秘密”

  他切了一声扭过头。张极在宿舍里叫着左航左航,我猜他又遇见了小蜘蛛,便提起拖鞋冲进去。

  我没有回头看张泽禹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怕不怕小蜘蛛

  我只知道自己在一步步努力走向他。

  

  张泽禹不告诉我他喜欢哪个奥特曼,我想他是童星,估计小时候也一直在辗转唱歌,没瞧过奥特曼实属正常。有一段时间他拍物料时总会偷偷跟工作人员说,姐姐,我太黑了,能不能帮我擦点粉啊

  我心里说不上的难过,我想我明明夜夜守在他身边的,为什么小偷总能潜入把他的自信偷走呢,那个小偷偷完小极又偷小宝,偷遍十八楼。

  

  宿舍又换了回去,张峻豪和张泽禹有合作,住近点方便交流实属正常,我并没有多想。

  苏新皓说,你要变得同样强才配站到他身边

  “就像你和朱志鑫吗”

  他愣了会儿低头笑笑,对,就像我和阿志。

  他又说,你知道小极和小宝的不同吗

  你站在原地,小极能向你走一百步

  你向前一步,小宝反而会退半步

  

  我白苏新皓一眼,不就泡到了个小帅哥吗,真当自己恋爱大师了

  

  张极还是喜欢钻进我被窝里,指着星星问我知不知道这颗,知不知道那颗,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说张极你唱首歌来听听嘛

  唱什么,你想听什么

  “蕾哈娜的,love the way you lie”

  

  他唱破了音,我在床上笑得打滚被他一脚踹下去

  “左航!你今晚别想盖被子了!”

  张极脾气真不好,还是张泽禹顺眉顺眼脾气乖。我朝他做个鬼脸又跳上床去

  “不就是抢被子嘛看看谁抢的过谁!”

  “左无力!瞧我碾压你个细胳膊细腿的…”

  

  门“咣”地被人踹了一脚,重的墙灰都抖落下一点。

  我抄起拖鞋“余宇涵你再踹!把门踹烂了你左爷爷可不帮你……”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张泽禹

  他说左航,你们就不能小声点吗,你们不睡觉以为别人不睡吗。他眼眶好像有点红,我怔在原地瞧不清。

  

  张极迷迷糊糊睡过去说梦话,我出门接水看见窗台上一个人弓着腿佝着背,头低低埋在双膝间。那人转过头来望我,那只黑色的鸽子在独自愈合伤口。

  我扯起沙发上的衣服披他肩上,我叫他穿上袜子,瓷砖寒气扎人骨头。

  “我不是张极”

  张泽禹一字一句声音里藏着重庆雾气“左航,我没有跟腱炎,我不喜欢吃奶糖,我不是张极”

  

  

  我们都日夜不分地练习,唯那一晚有空瞧瞧他们的节目。张泽禹妆发做的精致,嗓音更是漂亮。长白山天池一汪澄澈干净,涤荡我跳动的心。

  张极搂住我的肩,上下摸着自己嗓子,亮晶晶的东西盈在亮晶晶眼里打转回旋好几遍。

  

  我写好那首歌时,张泽禹突然说要离开重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也是在烂尾楼。我五六百烫的头发软趴趴在额前,药水味儿撕裂着我鼻腔。他穿着刚来那套黑衣服,我坐在楼上朝他晃晃细胳膊

  “you feel me——”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我欺骗自己是烂尾楼风声马毛猬磔,我欺骗自己是野草芜杂砾石阻挡声音三百米传递,我轻轻对自己说,you feel me.

  “左航——”

  “左航——你给我下来——”

  “左航——我明天的飞机,左航——你”

  “你能不能来送送我”

  

  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们说张泽禹唱出了名,要去什么艺术团,要破格考什么音乐学院,送别宴时我高高端起杯子“祝音乐家张泽禹——逃出十八楼,逃出这场,大厮杀”

  苏新皓扯我衣角,我不想搭理这个大骗子,他明明说我向前走一步张泽禹只会向后退半步,让我以为只要走的足够长久我们总会互相靠近。

  两条平行线,如果一条转方向了,会怎么样

  会交叉

  然后怎么样

  然后永不相交,愈行愈远。

  

  张泽禹提前一天走的,他说不想和太多人在机场告别,哭了怪丢脸。他说我们是一起分享烂尾楼秘密的朋友,我问他,只是朋友吗

  我把录好歌的硬盘递给他

  

  他只来我世界莽莽撞撞游一遭,他明明从没说过永永远远,我却从未看到分别那天,夕阳山外山。

  我说抱一抱吧,张泽禹,不是以兄弟的身份,你和我抱一抱吧。他说左航你太瘦了,瘦得我永远抓不住。

  

  张泽禹辗转一天一夜一千七百公里回到北方,本打算倒头睡他个长眠不起的大头觉,做最后一次梦就把重庆忘掉,把嘉陵江的少年忘掉。

  他还是插上硬盘,想听听左航给张极写了什么歌,他不懂自己怎么就爱吃刀子找罪受,他回忆起唯一一次勇敢和工作人员说想和左航睡一间房,他回忆起那个星星隐了光的晚上偷偷看见张极在门前拥着左航。


  他梦里萦绕百转千回的声音随电脑上圆点平移,夹杂齿轮机械摩擦声不大干净,他仿佛回到第一次见左航的烂尾楼,野草芜杂砾石满地。


  “已经开始,开始录了吗——哦哦,好的好的”

  “我是十五岁,嗯…快十六岁的左航,这首歌送给我最喜欢…和他一起干饭的,比我小一岁的张泽禹”


  “张泽禹,我要唱了啊,你好好听——这可是左哥第一次給人写酸词儿呢”

  

  “张泽禹,你见过,黑色的鸽子吗”




End.

三个小朋友一定要出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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